“师父,昨夜下雪了。”
萧言稍带些匆忙地跑进屋内,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着,眉间萦绕的七分欢喜却是一点不散,倒是孩童天性如此。
倘若说起来,也不能算作他没见过世面,毕竟武当山上是很少下雪的。
至少于萧屺云记忆不过三两次罢。
“师父,去看看吧。”
他拉起那道长道袍一角,抬头冲他笑笑,眸光明澈似清泉流淌,三分期待乍现其中。
道长颔首示意,起身随他走出屋外。
桌上置两盏温茶。
一盏道长方才饮过,一盏无人曾碰。
是初雪缓霁,不显寒意。
有朝阳初升,即使是些熹微晨光,那白雪也映得满山明光起来。
满山皆静,有雪落肩头。
萧屺云微怔。
恍若霎时风起兮。
恰逢江南烟雨时。
严州。
华昭晟眉目不掩笑意,拉起他的手:“道长,去算一卦?”
“……”
老神算轻捋胡须,手中的幢幡在风中轻扬。
“少侠想算什么?”
“姻缘。”
华昭晟将装铜币的钱袋给他。
“看不出来你还挺有钱的?”萧屺云眯了眯眼睛打趣道,本想转转手中伞,却又想到此时和华昭晟打着同一把伞,以至于轻捏了捏伞柄。
“你有钱就行。”华昭晟对他眨眨眼,笑得几分狡黠,却有好些斑驳透过人儿头上的树叶间隙落在他身上。
萧屺云眼里倒是起了些波澜,仿若生了些不知名的情愫。
岸边渡口有人缓步轻踱,时不时望着远方的江面,期许几分。
“二位……”
老神算面露难色。
“诶,您不会算不出来吧?”
华昭晟眨了眨眼。
“二位是……”老神算又将话咽回去,“此话说出来怕是有些冒犯。”
“不冒犯。”华昭晟琢磨了片刻,又轻笑起来,“您大可只说给我一人听。”
月色明澈。
在客栈喝酒时候,华昭晟又滔滔不绝起来。
他说了好多好多话。
萧屺云知道,他一喝酒就喜欢抱着酒坛不放,与人说起此间二三事。
什么在华山上跑课业的烦苦,还有金陵城的灯有一千三百二十七盏,中原遇到的卖花小孩…然后再提到塞北的星星,他又像小孩子一般笑起来。
可是萧屺云很喜欢他这般模样。
真傻。
他仔细想了想。
“道长啊,江南的桃花还开着,明早去芳菲林瞧瞧?要不我俩路上顺便钓回鱼……?”
“诶,对了,道长你想不想知道那老神算说了什么?”
“你直说便是。”
“那,道长你过来点……”
华昭晟看他神色带着点无奈地一点点靠近,笑了笑凑近点轻声说起。
灯火昭昭。
庭院竹林还伫留着些雨水,恰滴落至池塘,化开圈圈涟漪,惊动池底鲤鱼。
“……可别是个江湖骗子。”萧屺云微顿了顿,咳了声清个嗓,“时日不早了,你早些休息。”
“……哈,好嘞。”
华昭晟将碗中酒饮尽又倒了些。
“我说道长啊,你脸怎么那么红?……嗝,跟糖葫芦似得。”
“喝高了。”
萧屺云丢下轻飘飘一句。
他又停下步子看向华昭晟:“你还是少喝些罢。”
“道长你可别想骗我,你根本没醉。”
华昭晟打了个哈欠。
“莫非,道长真的……”
“你住口。”
“那我亲自说一遍好了。”
华昭晟的眸光像是星河一般明澈。
“道长,我喜欢你。”
萧屺云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个梦。
有夜风吹过他的面前,却让萧屺云看见了华昭晟平静如湖面的双眼。
萧屺云一向喜欢这双眼睛,因为是华昭晟的双眸,所以他会觉得,万般星辰皆入其中,只要一想起,就像是见到了星河长明。
“……你没醉?”
“我的确喝醉了。”华昭晟笑了笑,“倘若真愿醉,茶又何妨?”
“多说无益,早些休息。”萧屺云淡淡地说了句便转身离去。
华昭晟有些委屈起来。
道长明明也喜欢他,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 。
第二日他们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得,华昭晟有一瞬间想,是不是自己昨夜做了场梦。
然后二人果真去了芳菲林,桃花都还开着,萧屺云还记得有场风来了,吹得落英漫天,像是下了场桃花雨。
他们还曾经去过金陵的三生树下,却至今不知对方祈了什么愿。
“愿望的话,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啊,道长。”
他们还去云梦看过沁湖姑娘,云梦的池水透彻,就好像那个中原的二丫姑娘所留下的阴影被沁湖悉数挥去。
“道长,我就说吧,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少林的小和尚扎马步认真极了,哪怕是在雨里,表现也未让师父不满意。
“道长,你说是藏经阁高还是鸡鸣寺高啊?”
暗香的白天与夜晚似乎不曾有太大区别,些许明光在云雾里若隐若现,有花不知于何处绽,随暗香浮动。
“道长,据说暗香男弟子的地位还比不上他们家林蔓薇师姐的兔子。”
沧海的星星同塞北一样多,离开的时候,他们目睹了夕阳如何没入大海,也见了长空上的霞云如何蔓延至尽处。
“道长…道长!你又在想些什么?”
“大道无情。”
他其实一直明白。
哪怕师父不告诉他。
只是,如果没有和华昭晟相遇。
如果他没有心动过。
“萧屺云,今日喝了这碗酒,你我便不必再见。”
华昭晟转身拾街而下。
那天的雪很大,萧屺云在石桌前坐了好几个时辰。
有雪落在他的肩头。
“师父?”
“……”
萧屺云低头笑笑。
是云海遮山雪。
萧屺云知道,自己的道心一直是残缺的。
“徒儿,你必须明白,大道无情。”
许多年前,他的师父这样对他说。
是啊,大道无情。
“萧言,你过来。”
“师父?”
“你已经长大了。”
萧屺云看着他。
屋外的仙鹤轻展翅,琢了琢清风,身影遂没入云海。
萧屺云走出屋外。
“师父有伤在身,还是勿要……”
萧屺云抬手挥了挥,示意他无需多言。
“明朝下山去,师父委托你件事。”
“替我去找一人吧。”
霎时闲云四起,有风自山下来,惊山间野松,却不扰殿内清净。
萧言看着他遥望云海,谁都知那里空无一物,只有些熹微的天光跌进师父的眼里。
“他啊……”
“一身功夫,喜欢仗剑天涯除恶宵小,潇洒肆意飒踏拂衣去。”
“总喜欢月下饮酒,与人畅说此间凡尘二三事。”
“喜欢看雪落山头,吹上一曲箫,醉里泼墨作画,赏堂前白梅。”
“他剑起时,眸中惊鸿乍现,似要夺走天地几分明色。”
“生得倒是明眸皓齿,右眼角生着颗泪痣。”
萧屺云顿了好久,似要将回忆里那人所有故事与模样想尽。
“他总是轻笑起来。”
“眉眼轻弯,似有星海流转其间。”
“是我喜欢的模样。”
萧屺云闭着眼轻笑,眼里带上些萧言从未见过的温眷,可他的眼神分明是同那些道长一般的冰凉而无情。
“我曾与他在金陵三生树下祈过愿,你到时候去找到为师写的那页红笺。”
“倘若有一天,你寻到他了,替为师将纸上内容转述给他。”
“好。”
萧言点点头,算作记下。
其实他从未听师父说过这么多话,且只提一人。
“我有心中有三字想告诉他。”
“敢问师父……是哪三字?”
他轻摇摇头,似又想起来什么,又笑了。
有风动。
吹起他肩头白发。
曾有时光翩然,少年不知心中意如何。
“我亦不知是何。”
像是鸿鹄未飞。
白露未凝上蒹葭。
华昭晟站在华山的白茫茫山头。
他的眼里是星河长明。
良久,萧屺云睁开眼。
“道长,走啦。”
嗯,走吧。
萧屺云闭上眼。
仙鹤几声悲鸣。
“师父走了。”
他看着萧屺云的那只仙鹤。
萧言看着云海深处,说是空无一物,他却觉得萧屺云还在那里。
萧言抬头看着那些逐渐消失在氤氲山岚间的光。
眼前的光就是师父呀。
仙鹤轻展翅飞去了。
* “道长,下雪了。”
又一场长天雪满。
“师父,下雪了。”
天地自有风来。
有红梅落下,至皑皑白雪上。
*华昭晟在和萧屺云告别后的第二年,行侠仗义受了重伤,回到华山休养,最终毒发死在了誓剑石
这句话是他死前所说,那时候他又笑了。
安排在这里是为了跟萧言的话作对比,时间线是在道长死前的很多年
*cp向为武华 萧屺云x华昭晟
*拙笔见笑
评论(5)